土炼焦为何难以退出三晋大地？

    （新闻周报2004年5月18日报道）

（图）明姜镇窑洼村建在农田里的土焦炉正在生产，村里的道路两旁是一堆堆的土焦

（图）房前屋后成了土焦生产销售的主要战场，这是胡坦村的土焦在装车销售。这里几乎每户人家都从事或者与土焦生产相关的工作。

中国炼焦协会一位专家用“触目惊心"来描述当地的土焦生产，他认为某些媒体对山西省土焦问题的报道没有真实反映当地土焦生产的严峻现状，不利于山西省土焦的取缔。土焦生产最终的受害者是广大老百姓。

宣布“土焦终结”后，山西土焦仍然在炼

    2003年12月，山西省政府发出紧急通知，决定从12月12日起组织关闭土焦改良焦炉的“双十二"专项行动，要求在2003年12月31日前，关闭所有逾期未淘汰的改良焦不法排污企业，坚决彻底关闭取缔土焦改良焦。省政府在通知中强调，对关停行动中弄虚作假、隐瞒不报、应付了事，不能按期完成任务的部门负责人，将按照《山西省违反环境保护法规行政处分办法》严肃处理。配合关停行动，省环保局公布了224家重点县市未关闭改良焦企业名单，同时公布了举报电话。2004年3月底， 一些新闻媒体报道“历时3个多月的取缔土焦、关闭改良焦炉的专项行动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长期困扰山西环境污染问题的土法炼焦基本终结”。
    就在一些媒体报道山西省土焦退出三晋大地的时候，国家发改委和中国炼焦协会4月初对山西焦炭产业进行调研时却发现，山西省南部的灵石、洪洞、襄汾等地一些土焦炉仍在大肆生产。其中，洪洞县以赵城火车站为中心，包括赵城、明姜两镇东西10余公里、南北15公里形成连片的土焦生产区，尤其是赵城火车站以东一个叫永丰涧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土焦炉鳞次栉比，因为数量太多，连当地人也很难分清这些土焦炉的主人是谁。从火车站向西不到2000米就是镇政府，在镇政府以南900米左右、霍侯一级公路旁竟然也有好几家土焦企业。明姜、赵城两镇相接的胡坦、董村一带土焦生产更是无法无天，不但麦田里有冒烟的土焦炉，而且不少人家的院子里也有土焦炉在冒烟，穿村而过的108公路两旁和农民的房前屋后放着一堆一堆土焦，这里距明姜镇政府不足2500米，在大运高速公路上就能看到村子上空笼罩的团团黑烟。土焦生产给当地环境造成的污染触目惊心，从赵城火车站以北到明姜一带，天是灰的，地是黑的，水是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如同厕所粪臭一样的气味。炼焦废弃物不但堆满了道路，连麦田里也没能幸免。炼焦区环境恶化已直接危及到当地人民群众的生活。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山西省几乎有煤的地方就有土焦。晋北的原平、大同,晋南的河津、襄汾,晋东南的潞城、长治,晋中的介休、灵石,晋西的兴县、岚县,与洪洞县接壤的蒲县、汾西等地土焦生产也是蔚为壮观。
    土焦生产在严重污染环境的同时，加剧了耕地质量恶化和数量减少趋势。受炼焦利益驱使，赵城火车站周围的十几个村庄不少农民在自己的耕地上建炉炼焦，也有一些土焦生产者直接从农民手中“承包"耕地建焦厂，每年向农民提供一定的占地费，造成大片良田被毁。在土焦生产区，不少焦炉直接建在耕地里，入地数米的焦炉建筑和长期的炼焦，给将来复垦造成了巨大困难，同时土焦生产过程中的废弃物也在危害着农田。在赵城火车站南孙堡村紧靠铁路的一片耕地里，正在生长的麦苗被践踏毁掉，羊群在啃食绿油油的麦苗，羊倌说:“这块地不种了，外村人要在这里炼焦。”记者看到,地里的土焦炉正在建设。据当地群众反映，洪洞土焦生产已有近20年历史。去年以来,焦炭价格的大幅上涨使土焦炉进一步滋生蔓延。据一些土焦生产者说，他们遇到上面（主要是省里）检查就停下来，平时每炉给环保部门缴500元罚款就能生产。毁地炼焦使中央稳定粮食生产的政策难以落实，当地群众对此忧心如焚。明姜镇的一名农民说，今年粮食价格上涨较大，现在麦子每公斤已涨到4角以上，地全炼了焦，将来吃啥？

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

    近几年来，山西省曾多次开展环境治理行动，但由于这些土小企业工艺简单、隐蔽性强，再加上地方保护主义严重，最终出现了年年检查、取缔而年年死灰复燃的现象。
    2003年10月18日至11月18日，吕梁地区组织开展了取缔土焦专项行动，但取缔过程中个别县市没有按照制定的标准执行，致使取缔工作出现了不平衡现象。集中取缔土焦炉专项行动结束不久，个别县市的土焦炉又开始冒烟复燃。2003年12月15日，全省关停行动正在进行时，临县神峪沟、东庄，离石市大土河沟、坪头乡坪头沟，汾阳市阳城乡建设村等地的土焦炉已经点火生产。省政府部署的关停改良焦行动也只在有限的区域内展开。行署环保局称,除离石、孝义、汾阳、交城、文水、中阳外，其他各县全部关闭的时机尚不成熟，尤其是兴县、岚县等地的炼铁厂需要焦炭，这些企业都是当地的支柱产业。如果关闭当地的改良焦炉，这些炼铁厂的生产势必会受到影响。环保部门已得到政府指示，这些地方的焦炉原则上将保留下来，彻底取缔全区范围内的改良焦炉要等到2004年12月底。
    吕梁如此，其他地区也大致如此。在取缔土焦改良焦过程中，有一些很令人费解的政策，如临汾市就规定对大运高速公路两侧的土焦改良焦必须取缔，也确实采取强硬措施进行了取缔，而对农村或较偏僻地区的土焦改良焦则采取了一种听之任之、默许的态度。
    2004年4月23日，临汾市环保局和洪洞县对被媒体曝光的明姜镇窑洼村的土焦炉进行取缔时，装载机对空闲的几个焦炉进行了“摧毁"，而正在生产的几个土焦炉上只覆盖了一层沙土。有关人员对记者解释,这样做是怕装载机被烧坏。但群众反映和记者调查证实，当地环保部门安排取缔焦炉的装载机正是这家焦炉主人的装载机，这样做是为了保护炉中的焦炭不受损失。
    省政府在通知中强调，不能按期完成任务的部门负责人，将按照《山西省违反环境保护法规行政处分办法》严肃处理，但这些土焦生产区域的领导人到发稿日前为止没有一个人受到处理。

以罚代法  管理变味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某些地方政府看得见的“手”和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在共同作怪，使土焦生产积重难返。而地方政府缺乏科学发展观、地方保护主义、执法部门以罚代法、个别执法人员从中谋私是土焦生产屡禁不止的主要原因，政府工作人员参与土焦生产更使土焦取缔阻力重重。吕梁地区离石、兴县、临县、方山等县市的乡镇干部甚至环保执法人员就自己建土焦炉参与土焦生产。汾西县梁家垣乡的一名村支书就建有几十个土焦炉。群众反映,在洪洞县圣王村南占地炼焦的是一名信用社主任，毁掉赵城镇孙堡村的麦田建焦炉的是县里的干部。
    从2000年到现在，全省几乎每年都有取缔土焦行动，然而省政府的取缔法令在执行过程中却成了一些部门创收的“尚方宝剑"。以临汾市的襄汾、洪洞几个县为例，2000年和2002年取缔土焦时，县里组织了包括公检法在内的取缔队伍，而取缔方式竟然是炸焦炉的烟囱，每炸一根烟囱要收3000元“工钱"，但对焦炉却不闻不问。结果是土焦厂的烟囱被炸了不少，土焦炉却安然无恙，高空排放的黑烟在地面排放，污染更为严重，而政府和执法部门在取缔行动中却狠赚了一笔钱。而比较偏僻的汾西等县则连烟囱也没炸。“炸烟囱是为了糊弄上边（省里），没有焦炉他们（执法部门）从哪儿弄钱去？"一位土焦主这样说。
    地方保护主义和以罚代法、以罚款代取缔使土焦炉变成了有关部门创收的“摇钱树”，遇到上面检查或取缔，他们往往是领导讲个话、干部开个会、部门发个文，表面上声势浩大，实质上弄虚作假。一些执法人员甚至与土焦生产者内外勾结、逃避治理。洪洞县一名土焦主介绍说，工商、税务、国土、环保、供电好几个部门明着暗着向土焦生产者收费，找个关系就能少缴些钱，但不缴不行，缴钱时土焦主不要收据。他们每炼一炉土焦要向环保所缴500元，也说不清是罚款还是治污费，反正缴了钱就能“安全生产"。上面有检查，环保所就会打电话通知让其停止生产。去年全省取缔土焦时，他的几炉土焦即将炼成，环保所通知停止生产，他受到了一定损失。这名土焦主说,镇上环保所收了钱就得提供服务，县里对土焦生产根本不管，“县里的领导天天从咱这里路过，要真管的话一天也生产不成。"

听听众人怎么说

    因土焦问题受着更多责难的环保部门有一肚子怨气。“不关向省里和群众没法交代，全关了向县里没法交代。"一位环保局长说,土焦问题的板子全打在环保部门头上不公平，环保部门是替罪羊，其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近几年，山西省处理了上百名监管不力的环保干部，某县环保局长曾连续3年受到处分，而作为环保第一责任人的县以上政府主要领导却无一人受到处分。
    土焦生产者对取缔土焦愤愤不平，襄汾的一名土焦主指着不远处一家机焦厂熊熊燃烧的炉气火炬发牢骚说：“光说土焦污染环境，机焦还不照样污染环境？" 据了解，山西全省新上的大型机焦炉至今没有一家企业做到污水、废气达标排放。他说,当地一些焦炭污染大户因为纳税、赞助公益事业而获得各种荣誉，每年的劳模表彰会上，这些人披红戴花受表彰、拿奖金，报纸上都要登整版的大照片。
    一些媒体报道,山西省去年取缔土焦时采取了吊销营业执照和焦炭生产许可证、对违法责任人和查处不力者及时立案查处等措施。但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土焦生产者根本就没有领取过营业执照和焦炭生产许可证，土焦生产“不用办手续，缴了钱就没有人管了"。一位国土部门干部说,这些县土焦生产占用毁坏的耕地与被国务院查处的江苏铁本钢铁有限公司不相上下。
    山西省的煤焦产业成就了一大批亿万富翁，有的当选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而进入政界，成为拥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今年春节,襄汾县的几名焦炭主大包大揽不要政府一分钱放了200万元焰火，其规模超过了临汾市。2004年3月15日，山西省临汾市电视台记者在襄汾县采访时，被一名拥有人大代表身份的焦炭主砸了摄像机。
    当地农民在长期承受着环境恶化的后果时，为土焦主打工所获得的报酬却实在微不足道，破碎土焦每天只能挣六七元钱。他们一方面对毁田炼焦表示担忧，一方面又对土焦取缔影响生计而发愁。
    中国炼焦协会一位专家用“触目惊心"来描述当地的土焦生产，他认为某些媒体对山西省土焦问题的报道没有真实反映山西省土焦生产的严峻现状，不利于山西省土焦的取缔。土焦生产最终的受害者是广大老百姓。

■链  接

炼焦利润如同炼黄金

    炼焦是中国环保历程中挥之不去的噩梦。翻阅中国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主要报刊,未报道过炼焦污染问题的几乎没有。
炼焦过程中会有大量的粉尘、一氧化碳及有毒气体排放到大气中,其中含有多种致癌、致人畸形的物质;炼焦所排出的焦油、废水,也含有大量有毒物质，渗入地下后将长期污染地下水。多年来,督促治理炼焦污染、打击小炼焦,一直是中国环境保护部门的一项常规工作。
然而,炼焦惊人的利润使得任何对它的打击和限制都难以一劳永逸。尤其是2003年以后,焦炭价格从每吨300元迅速涨到1300元,出口的离岸价从每吨85美元上涨到现在的400美元,更使得生产焦炭的积极性被大大刺激，年产量一年就增长了20％。尽管建设焦炭企业投资很大，通常年产60万吨机焦的焦化厂需要3亿元至5亿元,但各地仍纷纷上马新的焦化企业。仅山西省2003年以来投产的机焦项目就具备了近2000万吨的年生产能力。未经审批而私自上马的焦化项目更是比比皆是,从山西到贵州,从东北到西北,小煤窑、小土焦纷纷死灰复燃。一般认为:小煤窑、小土焦的生产已占到中国焦炭总产量的23％。
    两吨煤只能炼出一吨焦。除焦之外的一吨物质就成了烟、油、渣等污染物。煤是不可再生的资源，污染物更是难以化解的毒害。西方发达国家已基本上不干这些“有百害却仅有一利"的事了,但他们希望中国干。中国要是干得不好,他们就急了。焦炭的产量问题实质上是一个环保问题、资源问题。(摘自《中国焦炭的环境因素：和焦炭一同卖出的是什么》，原载《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