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煤矿爆炸绝非巧合

11月14日、15日、17日、18日、22日，山西省阳泉市、交城县、大同市、晋城市、中阳县分别发生5起煤矿瓦斯爆炸事故，目前为止已有58人死亡、40人下落不明。中国有句俗话叫“事不过三”，而在短短9天之内，山西省煤矿爆炸事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这在山西、在全国乃至全世界恐怕都绝无仅有。尽管在11月14日第一起爆炸事故发生之后，有关方面就不失时机地迅速行动起来，一边加紧抢险善后工作，一边布置对其他煤矿进行停产整顿，而且在17日发生第三次爆炸事故之后，山西省政府还专门召开了全省煤矿安全生产紧急电视电话会议，但此后爆炸事故仍然如无法规避的宿命一般继续发生了。善良的人们当然愿意把天灾人祸制造的悲剧看成一种偶然，但唯物主义者相信偶然之中有必然，一个省9天发生5起煤矿爆炸事故，显然绝非一句“纯属巧合”就能轻轻开脱得了的。

山西省这些天发生的煤矿爆炸事故，与广西南丹7月17日发生的矿井透水事故，与今年上半年江苏、吉林、湖北等地发生的煤矿爆炸、倒塌事故，与这些年各地频频发生的“三合一”工厂（车间、仓库、职工宿舍合而为一）火灾、鞭炮加工厂爆炸、地下黑工厂虐待民工致人死伤等恶性事故相比，其内在生成机制与外在表现形式几乎如出一辙，都是惟利是图的黑心老板视人命如草芥，不愿在劳动保护方面进行最起码的人力物力投入，令职工在无比恶劣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中苦苦挣扎，随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如果侥幸不出事故，老板就用最低的成本赚取了最多的钞票，顺利实现了“利润最大化”；如果“一不小心”出了事故，老板随便花几个钱就能将受害者或者受害者家属搞定，同时勾结地方保护势力或黑恶势力，倚官仗势，瞒上欺下，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便继续进行其罪恶的用人命换金钱的生产与扩大再生产。据报道，去年12月3日，山西省河津市天龙煤矿发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共有48人死亡（含两人下落不明），21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达157万元，该煤矿的主要投资人王国清等人对外严格封锁消息，隐瞒和转移死难矿工尸体，残暴殴打前去采访的新闻记者，但却至今没有受到严肃处理，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等部门针对该事故下达的有关处理意见和决定也迟迟未能落实。试想，如果当时就能像现在这样引起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并“从重从快”加以处理，又何至于在一年之后的今天继续发生如此惨重的人间悲剧？

从这些大大小小的责任事故中，我们看到了企业主及有关人士对普通劳动者的健康权、生命权和生命价值的万般漠视。有一种说法听来令人毛骨悚然：中国人一穷二多，因为穷，所以先期投入的生活成本、教育成本和眼下的劳动力成本都很低，人命自然不值钱；因为多，供大于求，“价格”必然下降，人命就更加不值钱。持此论者还举例说，有的民工、打工妹遇难后，家属的赔偿要求并不高，有时给个几万块钱就超过了他们的期望值，甚至令他们“喜出望外”，可见他们自己也没拿自己的生命太当回事儿……冷酷的论者如果不了解与当下低廉的劳动力价格并存的、成文或不成文的“人命价格行情”（如矿主与民工事先签署上岗协议，规定“属于甲方<矿井>的安全事故，造成死亡的，由甲方给予一次性补偿2万元。在处理事故中，甲方只承担上述费用，不再承担其他经济和法律责任”），想象不到遇难者家属索赔面临的重重困难，比如刚刚听到丧亲噩耗紧接着就受到黑心老板的打手威胁“现在给你2万不要，以后一分钱也别想要”，因而想当然地认为中国人不值钱首先是由于中国人自己对生命“标价太低”，其次是由于“索赔太高不符合中国国情”，我真想建议这些论者不妨把自己的直系亲属也送到地下黑矿去锻炼锻炼，一旦出事也能体验一下伤痛欲绝的受害者家属索赔的艰辛！冷酷的论者怎么就不明白，一个环境只要是建立在漠视人命的基础上，一条原本是无价之宝的人命像一只蚂蚁那样被摧残了，他的家人获赔2万与获赔20万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我们一向重视人的生存权和发展权，只有首先保障了人的生存权和发展权，其他如知情、受尊重、人身安全、言论自由、参与社会政治生活等权利才能逐步得到伸张和落实。人第一要生存（活着），第二要发展（活下去），第三要享有尊严和追求幸福（活得更好），从生理过程和自然过程看，这三个方面的权利似乎可以有先有后，但从人权本身的逻辑和结构看，三者又紧密联系，相辅相成，不应有先后之分，高下之别。人和动物在“生存”的底线和“发展”的最低标准上应该说并无太大差别，一条狗享用了主人提供的食物之后忠心耿耿地为主人看家，它的“狗权”就算得到了保障，但人却不能像狗那样活着，不能说一个民工享用了老板提供的黑窝头加白菜汤，然后在凶神恶煞的监工的皮鞭下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活，他的“人权”就算得到了保障！人活着本身就应当意味着尊严，就需要免于恐惧，需要发展的平等机会，需要在不断参与及创造的过程中培养责任感并获得成就感。一个地方的政府为了保障公民的“生存权”和“发展权”，就要放手发展经济，给公民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于是便要保护当地企业创利税和吸纳人员就业的积极性，便很可能放松对企业劳动保护措施、安全生产制度、劳资谈判机制的监督，甚至与那些并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但仍然长期坚持违法生产因而事故频仍的企业形成牢固的利益共同体，公然为企业侵犯劳动者健康权、生命权的非法行为提供保护，这岂不是在事实上已经走向了保障公民生存权和发展权的反面？

一般认为，在经济增长和收入分配中，利润在国民收入中所占的份额越来越大，工资和国民收入中所占的份额越来越小，社会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就意味着资本原始积累过程的完成。像山西许多县级煤矿和小煤矿都是地方财政税收的主要来源，经济利益的驱动使得地方管理部门对它们存在的种种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多小煤窑虽然属于非法开采，但矿主在“疏通关系”方面舍得花钱，有的矿主公开声称每年要付给主管部门数万元“打点费”。权钱交易和地方保护主义的纵容，无形中推动了这些地区“资本原始积累”的进程。在地方政府财政税收年年增长的同时，在大小矿井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的“繁荣”景象的背后，是对劳动者权益的肆意侵犯，是对以人为本、人命高于金钱的传统经济伦理的公然践踏，由此必然要导致劳动者的健康被侵害、人权被剥夺、生命被吞噬的恶果。不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生存与发展”的格局，某省某市别说9天发生5起重大安全事故，就是5天发生9起，我看也应该是在见怪不怪的国人的意料之中。

痛定思痛，确立每个个体生命的尊严，无条件地肯定个体生命的至高无上的价值，无疑将是我们重建经济伦理、树立科学人权观念的一个核心。否则，即便将发生在山西的这些煤矿爆炸事故的责任人统统“格杀勿论”，将其中涉嫌失察、渎职、从事权钱交易的大小官一网打尽，在现今原始积累时期追逐财富的空前巨大的冲动之下，也休想产生一些人预想中的“杀鸡儆猴”之奇效。潘多拉